腕錶微物論
首先我想要聲明,以下的論述是全然主觀性的體驗與觀察,毫無客觀性之信度、效度可言。這也不是什麼嚴肅的知識傳達,純然是我對於自己與腕錶之間的關係所進行之反思與
批判,這些論述思考的有效範圍,也僅只於我經濟能力許可,並結合個人習癖所能臨幸之腕錶類型。
誠然我相信每個人所接觸之物品層次,與物品所能帶給人的使用經驗是有絕對關聯性的。我的思考,在此與巴友們分享。
我承認,我是個多重搜藏癖者。所謂搜藏癖,意味著在某些物品的購買行為,數量上異於常人(比較範圍僅限於大多數我所認識的人)。品項包含了,CD、書、文具、玩具、帽子、鞋子、3C產品等等各種我毫無抵抗能力的東西。而不知該稱幸或不幸,近一陣子迷上勞民傷財的腕錶,其他的搜藏癖也隨著資金排擠而隨之消弭了(亦或是根本失去興趣了)。
回想自己的物品採購行為,快感的一霎那時常發生在結完帳的那一刻,當實際將貨品取回家之後,反而快感指數無法與討價還價那一刻相提並論。也就是說,物品帶給我的最大滿足感,在我遞出現金來進行交換之行為實踐時,達到最高潮。如果這種意識為真,那麼我就是後現代主義批判之「資本主義全球化空洞消費」以及「商品拜物教」的經典範例。我確實不甘墮落至此啊。
好吧,假使我承認我的購買行為真是消費一種空洞,那為何我會對著腕錶這個客體癡望微笑?為何我對她們尤存一種愛不釋手的依戀情緒?以及持續接收各式資訊的行為動機?因此,我終究相信,腕錶對我來說是存在某些特殊符號意含的。而經濟交易的快感與物品感知的快感不應相提並論,畢竟行為本質大不相同。交易腕錶時看著現金入別人口袋的那種心境,也許不應稱以高潮快感,而更像是眼冒金星、冷汗直流、交織著罪惡感與期待感的片刻深刻感受(or享受or難受)。
「微物論」不同於理論上的「唯物論」。所謂「唯物論」乃為馬克思主義經濟、社會研究的哲學知識論基礎;而「微物論」只是一種觀照視野,更像是後現代學佈道家布希亞所稱的「物體系」。也就是以微觀而非巨觀的角度來挖掘人造物的符號意義。
說白了,我只是想問我自己,腕錶對於我來說,究竟哪裡吸引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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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腕錶微物論的基礎認知
曾經讀到一篇文章,論到鐘、錶的發展史。文章寫到1335時鐘在米蘭首次出現,時鐘的重要性隨著它體積逐漸縮減而越來越重要,等到它到足以放進客廳、放在桌上、最後變成可隨身攜帶的懷錶時,時鐘才真正變成我們身體的一部分。而事實上,直到一次大戰,男性才開始真正地「戴上」手錶。
早期只有工廠老闆買得起時鐘,因此老闆足以利用控制時鐘來控制員工。等到時鐘便宜到連員工都買得起的時候,卻不是員工得救的時候,因為他們落入更大的工作邏輯陷阱,就是時程表、趕進度、以及準時。工廠員工漸漸地接受了「時間就是金錢」的工廠觀念。
文章的辯證結構是鐘錶的普及化,「同步化」了社會人,進而促成更大規模的控制基礎。不可否認,「守時是種美德」為社會結構透過科技發展來馴化個人之明顯意識形態。然而我主張,「強化管控」並非「腕錶微物論」裡最重要的討論議題。
且看巴西人的時間觀念,雖無相關實證資料佐證,但我相信不守時的巴西人手上還是掛著手錶的。也就是說,「腕錶作為一種物質文明」其符號系統是可以與「時間概念」脫勾的,反而社會文化因素影響更甚。另且看腕錶巴士的討論,「關於時間的概念」並非巴友們所關心的,「腕錶的美學」才是重點。因而就算時間觀念、時區、換日線都武斷地約定俗成了,我的腕錶微物論也對這些議題暫時存而不論(因為這些議題也不牽涉我的個人經驗,也許陀飛輪、萬年曆錶友對於精準時計的工藝與時間感會更有體會)。
我們都聽過一句話,「時間是金錢唯一買不到的東西」。然而,我們的金錢卻可以買到「時間的具象化」。我們一方面討厭時間的壓迫感,另一方面卻又使用我們花費時間精力所換得的微小報酬,來交換「時間的手銬」來自己銬在手上!原因為何?不外乎我們錶友們消費鐘錶時已經將時間感置之度外,純然以「時間表現的形式」來作為腕錶的消費認識論。
以下我便試圖分辨出一些與我相關的「腕錶微物論」肌理素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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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腕錶的虛構記憶
在一支腕錶真正與我們發生關係之前,腕錶自身的記憶是什麼?
且看那些地位崇高、價值性高的、保值性高的、話題性高的、包裝性高的腕錶品牌,充滿了對於過往品牌歷史的驕傲陳述。這些就是一支腕錶對於自身的記憶。
從「腕錶微物論」的角度來看,我認為這些記憶是「虛構」的。所謂虛構的意思並非指陳這些歷史是「杜撰」的,而是說這些歷史與我的關係是符號化的。白話一點來舉例,那一支腕錶是真正第一支渡海潛水錶?那一支腕錶是真正第一支搭載陀飛輪的腕錶?那一支腕錶是真正義大利海軍乘著迷你突擊艇時掛在手上的腕錶?
Who are you ? Who am I?
如果「我」不是那位渡海的人,「我」不是買到那只陀飛輪的人,「我」不曾是世界大戰時的義大利或埃及軍人,那麼腕錶記憶對「我」來說,其實都只是虛構的。以後結構理論的角度來說,我與這些腕錶記憶本來就無任何關聯,真正重要的是存於我與腕錶記憶之間的符號互動。講到最露骨,其實就是消費者對於錶商的歷史陳述買不買帳這個問題而已(當然個人認知、同好圈的彼此說服、認同支持也是決定性的影響力量)。例如「錶中的勞斯萊斯」這個命題在深度同好圈中被普遍拒斥,便是一個反面例證。
拿我被毒到的一個品牌「Bell & Ross」來說,她的品牌記憶是短暫 (1992年才成立),她的血統是混雜的(法國品牌、剛開始德國代工、後來瑞士設廠),她的記憶是虛擬的(我永遠沒有辦法真的知道法國特種部隊、法國民間地雷掃除部隊是不是真的用他們的錶)。甚至包含缺乏同好支持等種種不利因素,為何還中毒之深?
原因說穿了其實都很無俚頭:1. 因為我覺得品牌名稱唸起來很好聽。2. Logo很美。3. 文案美學的累積、網站架設等都是在錶界裡,我主觀認為最精緻、最一致性的,很打動我。4. 腕錶記憶的陳述方式與對象。5. 腕錶本身的型構美學。這些都是造成我認同該品牌腕錶記憶的一些我還形容的出來的元素。
這樣各位可以理解腕錶記憶的虛構性在哪了吧,這些記憶的意義只存在你認知接收與互動實踐之間,記憶的真實性其實並不重要了,對於非身在其中的人而言,那些畢竟都只是假事件而已(例如我戴上了掃雷錶,就有一種充滿緊張感與正義感的角色扮演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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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腕錶的神話承載
電影「黑色追緝令」(Pulp Fiction)裡面關於Bruce Willis的那段故事不知道大家還有沒有印象?Quentin Tarantino用第一人稱的視角(也就是我們觀影人的視角),來呈現兒時的Bruce如何看著Christopher Walken透過剛毅的臉部線條與堅定的語氣,慎重地交給Bruce他爸爸被俘虜時塞在屁眼裡小心保存的傳家錶(已經不會走的破舊手錶)。隨後的電影敘事也暗喻著這支腕錶如何最終救了他一命。
這就是一種「腕錶的神話學式敘事」。羅蘭巴特認為當代社會的物質符號皆是透過一種神話學式的結構來陳述。例如電視裡的摔角(我很愛看摔角),永遠都有英雄、反派、陷害、掙扎、復仇、正義這些基礎論述單元結構,引伸到流行文化商品,他們的符號結構也是可以被發現歸納的。
而我認為媒體建構的「腕錶神話學敘事」,大體上來說,就是關於「傳家」的神話。檯面上操作這種神話學敘事最淋漓盡致的應就屬Patek Philippe了!且看PP的商業廣告的tone調,他們接合了「傳家神話學」、「品牌價值意象」、以及「家庭價值」等各種符號氛圍,來訴求消費者「您使用金錢購買到的,絕對不是一只單純的消費品,而是一種對於家庭價值與倫理傳承的堅持」(注意到了嗎?這個系列的廣告想要告訴我們,PP的品牌價值是屬於「父子」的)。
這裡絕無詆損PP的意思,拿她來作例子是想要藉由腕錶中頂級品牌的價值訴求,來應証我關於腕錶神話學敘事的觀察。而「腕錶神話學」這個用語也是中性的,只是單純的說明腕錶消費過程中,就如希臘神話寫作敘事一樣,具有一種內化的結構性。
我本身對於腕錶的神話敘事乘載也有深刻的經驗。前不久,父親終於同意將他一只三十多年的Omega Memomatic鬧鈴腕錶暫時交給我保管了,他以這是傳家寶的心情希望我繼續好好照顧。
自幼這只腕錶在我心中就有一種神話式的地位,因為知道她很大,看起來好特別,以前一直坳他借我看也小心翼翼的。而因為父親的這種神話式交接動作,讓Omega在我心中的品牌認同度起了變化。
不久前也就咬牙敗下了Omega Planet Ocean,除了錶真的吸引我之外,在我的潛意識裡還思考著,這只Omega我也要繼續傳下去,因為外型很符合我的tone調很能代表我、因為這只機心象徵了Omega 21世紀劃時代的起點、因為她的線條是以一種現代語言來刻寫的……等等等,一大堆理由,某種程度不外乎是彰顯腕錶神話敘事的自我催眠效果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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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腕錶的生命記號
什麼樣的錶,可以被稱為具有生命力的錶?腕錶的生命力展現在她的使用感上。那麼什麼樣的錶可以被稱作具有使用感的錶?不外乎就是外表「傷痕累累」的錶了!
愛錶人沒有喜歡敲到自己的錶,用力敲到的一瞬間那種錐心刺骨的痛,不知比踢到自己腳趾頭的那種痛楚多上幾百倍。而既然現在大家多有好幾支錶輪著帶,加上倍加疼惜,因此製作一只完全彰顯自己生活歷程的「傷痕累累充滿生命力」的腕錶,其實難度還頗高(除非帶著錶當兵)。因此,我發現我迷上了觀賞「錶帶的彎曲弧度」。鋼帶就先不說了,我主觀的認為皮帶的彎曲度展現了一支腕錶的生命記號。
鱷魚皮、蜥蜴皮、小羊皮、牛皮,厚度越厚,滿足感越高。這裡沒有任何理論連結的上之詮釋領域,純粹是自己腕錶微物論的惡趣味。我也蒐集錶帶,沒有財力追一條五、六千塊的那種,到處弄了一堆七、八百塊的那種,腰圍從20、22、24都買,買回家用手努力鞣製,穿上筆捲捲捲的,非要弄成一條捲曲的毛毛蟲樣不甘心。為的就是要欣賞錶帶弧度帶給我的充實感(一位我認識的錶友也患有這種錶帶舊化彎曲強迫症)。而我,正在這過程中,為這條錶帶製造獨特的虛構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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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腕錶的美學型觀
一支腕錶的美(與醜),一百個錶友可能可以蒐集到五百種意見,也就是說,「美感」形式是一種絕對性的相對。無論是畢達哥拉斯指稱的數字之美,或是達文西、巴哈D小調的黃金比率之美,John Cage無調音樂之美,又或是Pacioli的神聖比例之美,絕對都可以輕易找到認為那並不美的人。因此,我也只能從我自己的角度來分享我的腕錶美感經驗。
首先,我喜歡色澤。再者,我喜歡線條。還有,我喜歡亮度。
色澤方面,橘色對我有致命吸引力。我無暇(也無知識)分析橘色所代表的色彩學意含、亦或是橘色在精神分析理論裡的象徵意含,我就是知道我鍾愛橘色。不知該稱幸或不幸,橘色最近成為許多錶廠亟欲沾染的色澤,有些弄的很好看,也有些很難看。不過,橘海氾濫絕對是我所樂見的。當然,我也知道這股浪潮也會消退的很快。
再談線條。Richard Mille使用純粹的建築語言與建築工法來打造腕錶。是啊,帥呆了。只是,這就跟請安藤忠雄來幫您蓋自宅一樣,獨特美感一定是要付出相對代價的啊。單純因為線條而喜愛上的腕錶,通常不在我的消費射程之中,然而,入我後宮的腕錶們,一定都擁有某些我很欣賞的線條元素在裡面。方正、圓弧、乾淨。當然,都是我主觀想像的,別人眼裡可不一定是長這樣子唷。
亮度。細緻拋光的亮度,還有夜光閃閃動人的亮度,同樣讓我迷戀。整支bling bling的錶很恐怖,但釐米之間拉絲拋光的細膩手段就很妖艷。老錶老到變黃的時標是極品,然而手上的錶還沒老到那種程度的時候,欣賞亮到會燙傷人的火炬也很過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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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腕錶的陰性書寫
錶友們最常使用「小老婆」、「新歡」、或是「她」來指稱自己的腕錶。相對於這種語藝,「大老婆」、「財政部長」、「女王」則指稱著我們的另一半。結構語言學告訴我們,社會現實存在於人的語言使用之間。故此,我得到「腕錶與我們另一半處於緊張競爭關係」這種腕錶微物論生態觀察(這種緊張關係之存在與實際的錶友經濟能力時常也不具有正相關)。
舉凡競爭必構成緊張,那麼腕錶與我們另一半競爭些什麼呢?
首先,財務槓桿上的競爭,資金排擠效應的預期心理(或實際惡果),讓另一半本能性地堤防著腕錶的出出入入。
再者,情感投注上的競爭,情感排擠效應的預期心理(或實際惡果),讓另一半本能性地堤防著腕錶的出出入入。
我們基本上沒有立場與權利去挑剔另一半的神經質,因為,透過我們對於腕錶的陰性書寫,其實我們自己早已無意識地確認了腕錶與另一半的競爭生態。這樣的腕錶微物論點是極端了些,畢竟物與人的價值不應相提並論。然而暫且不說腕錶好了,我們日常生活中的任何人事物,只要花費我們精神氣力時間金錢的,就與所有共時性物質、行為、對象處於競爭,例如我們不可能邊開車又邊上廁所(當然,有的人還是可以的)。
「你愛腕錶還是愛我?」當愛錶人士親身面對這樣艱鉅的當面質詢時,唯一的活路就是趕緊跳脫陰性書寫邏輯,轉向陽性陳述。理直氣壯地向您的陰性伴侶報告,「腕錶是我的好兄弟,而妳是我的女王」。誠然,未來兄弟斷背之情難保不現形,這恐也非長治久安之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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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築是凝固的音符」,這是我認為建築領域中最為詩意的一句話。
「腕錶是時間的建築」,是我為「腕錶微物論」所下的認知基礎。
兩句話相乘,得到「腕錶有如音符」這種少女式的夢幻呢喃。
總個來說,我的腕錶微物論所陳述的是,所有關於腕錶之愛的無意識舉止,其實都是可以被分析解構的。
我從我亂拼瞎湊的腕錶微物論裡,找尋著我與腕錶之間的關係。
而就像我一開頭就說了,接觸的物品層次類目不同,感受一定也會有絕對性的不同。
所有愛錶惜錶的錶友們,你們的經驗也一定都是獨特、珍貴、值得回味的。
我的腕錶微物觀察,與所有珍愛腕錶的巴友們分享。
cyborg 在 星期二 2007-05-29 01:36 作了第 3 次修改